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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顿计划，是美国陆军原子弹研制计划的代号。这是美国历史上最雄心勃勃、最昂贵的工程壮举，它从1942年6月开始实施，集中了当时西方国家 （除纳粹德国外）最优秀的核科学家，动员了10万多人参加，历时3年，耗资20亿美元。
在诸多关于曼哈顿计划的影视剧中，奥本海默被塑造成绝对主角，而实际上，曼哈顿计划，不止奥本海默。如果把他比作总经理，本书作者格罗夫斯将军就是总裁。曼哈顿计划，不止原子弹、科学，还有情报战线的斗争。
译文纪实新推出的格罗夫斯将军亲撰的《曼哈顿计划》，还原了这个复杂、庞大的计划的运作过程。下文为理论物理学家、氢弹之父爱德华·泰勒为本书所作的序言。
文 | 爱德华·泰勒
译 | 钟庆元
摘自《曼哈顿计划》
最近有几部电视剧讨论了洛斯阿拉莫斯的原子弹计划的人和事，人们对这个有着划时代意义的项目的兴趣明显增加了。最近BBC那部时长7个小时的剧，也许是呈给观众的这类作品中最好的，但即便这里面，不准确的史料和偏颇的观点还是比比皆是。读者选择直接根据其中一位主要参与者——格罗夫斯将军自己的叙述来了解事实是值得称赞的。
展开剩余91%历史在某些方面和科学的相对性原理有些类似。 能观察到什么，取决于观察者。只有当观察者的视角已知时，才能进行适当的校正。
也许最重要的是，格罗夫斯将军是一个极其直率的人。他要说什么时，几乎不会考虑自己的观点可能会对其他人产生什么影响，他的天性跟拐弯抹角毫不沾边。万尼瓦尔·布什——战时所有科学项目的头，在格罗夫斯去洛斯阿拉莫斯的项目赴任之前对他进行了面试。布什给美国国务卿办公室的意见是，格罗夫斯可能缺乏足够的圆滑来担任这样一个敏感的角色。这就是格罗夫斯的本色，他在此书中也说到了这个意见。
将军是个直截了当且务实的人，他的长处不仅包括巨大的奉献精神和出色的工作能力，还在于他对复杂问题的举重若轻。他常常会设法忽略事物的复杂性，得出一个就算不是最理想，但至少能行得通的解决方案。格罗夫斯将军也是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多面手，这种品质，是管理造出世上第一枚原子弹的单位这样一项史无前例的工作所需要的。他既要操心六氟化铀分子的扩散，也要操心来到洛斯阿拉莫斯的太太们遇到的问题 （正如格罗夫斯提到的，和当地传言相反，洛斯阿拉莫斯并不是个照顾怀孕的妇女军团的地方）。他组织了情报工作来判定纳粹自己造出原子弹的可能性，而且他 （以一种可能不太对的方式）影响了在广岛投下原子弹的决定。
莱斯利·R.格罗夫斯，美国中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任美国陆军工程兵建筑部副部长、美国负责研制原子弹的曼哈顿工程区司令等职。
对格罗夫斯来说，曼哈顿计划似乎不如建造五角大楼那么意义深远。他在接到监督原子武器开发的任务时是十分失望的，因为这使他被调离了作战岗位。他一开始就对这个项目的可行性表示怀疑，而且对这种怀疑是有所保留的。但在说服杜邦公司的领导们加入这个项目时，他表现得信心十足，为的是攻下那帮不肯轻易相信人的化学工程师。我会把他在这种情况下的行为更多地归结为他作为一名军官的坚定不移的责任感，而不是不够坦诚。
从历史记载来看，格罗夫斯作为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的军方负责人，是非常成功的。 他最棒的决定，也许就是选择J.罗伯特·奥本海默去管科学事务和实验室。在关于原子弹的传奇故事中，这个不那么尽人皆知、不太被人铭记却很重要的关于两个在各方面都极不相同的人之间高效合作的故事，仍旧是独一无二的。
奥本海默清楚地看到了这个项目的重要性，并且预想到了一个将从旧时代中升起的新时代。虽然奥本海默的努力和奉献精神与格罗夫斯将军不相上下，但是他温和的举止、社交风度，甚至他的体格，都和格罗夫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们两人的最大不同在于性格的复杂性。奥本海默是如此与众不同地复杂和睿智，以至于他可以用简单的外表来掩盖这些品质。而格罗夫斯的精明最明显地体现在，他选择奥本海默担任科学事务负责人，尽管遭到了他一向支持甚至高看其价值和职能的军方安全部门反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对比与合作是“曼哈顿计划”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类故事。
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与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规模和复杂性相似的实验室度过，我认识了很多负责人。甚至我自己，也短时间地担任过负责人。据我所知，没有哪个人的工作杰出到可以和奥本海默相提并论。
奥本了解实验室每个部分正在进行的研究的细节，在分析人的问题和无数技术问题上也一样出色。在最终来到洛斯阿拉莫斯工作的一万多人当中，有好几百个和他都关系亲近，我的意思是，他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知道怎么让他们发挥作用。他知道如何让领导看上去不像是在领导。他富有魅力的奉献对原子弹项目的成功和迅速完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罗伯特·奥本海默
美籍犹太裔物理学家、曼哈顿计划首席科学家
奥本海默的一些品质体现在了最近的BBC节目中。但是格罗夫斯将军在这部剧中的表现相当不足。（甚至他的腰围也被低估了。）显然，没有一个智力那么低下的人——就像BBC节目中呈现的那个格罗夫斯将军——能够承担起提供住所、设备和材料的巨大责任，而且是在项目几乎没有任何拖延和障碍的情况下。不过，我必须承认，在1943年到1945年之间，格罗夫斯将军可以在洛斯阿拉莫斯科学界投票的几乎任何一场人气比赛中获胜。
我还记得1943年初的一次会议，会上，奥本宣布修改安全审查程序，这么改是必要的，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是通不过根据通常的规定进行的安全审查的。新规定要求我们为彼此的善意和背景担保。有人脱口而出，这是不是意味着要根据我们在科学界的名声来发许可？奥本答道：“格罗夫斯可不信我们还有别的。”大伙笑了。格罗夫斯将军，或者说“这位大人”（我们这么叫他），很难完全不知晓奥本和我们的态度，但他选择了置之不理。
一群独来独往的科学家对格罗夫斯将军及其规定感到恼火，这事没有人会感到意外。保密有违每一位科学家内心深处的倾向；我们愿意牺牲，即使这些牺牲看起来荒唐，因为这是战争。但是军方的规定影响了我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更糟的是，那些规定的措辞就好像我们是缺乏常识的5岁孩子。我记得1945年初在洛斯阿拉莫斯唯一一次严重缺水期间发布的一项指令，指令中没有格罗夫斯将军的签名，但我们都认为是他签发的。指令详细说明了缺水的解决办法，结尾至今令人难忘：“除非紧急情况，否则居民不得淋浴”。
采取格罗夫斯将军的做法，而不是我们自己那种缺乏因地制宜的智慧的做法，帮助我们减少了自己的沮丧情绪。如果我们不欣赏他，他也不会那样认可我们。尽管格罗夫斯在洛斯阿拉莫斯的事过去差不多十年后才发表了如下声明，但在我们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充分表达了这些感受：
我们（洛斯阿拉莫斯的军方领导人）和他们（科学家）是一起从零开始的。尽管他们可以在黑板上写下我们摸不着头脑的方程式，但当谈到什么是这样，什么可能是这样的时候，我们和他们知道的一样多。因此，当我说我们对这个科学决策负责时，并不是说我们是无所不能的核物理学家，实际上我们也不是。我们也许就是“完全实用的核物理学家”。
在这次讨论之前的那段时间，格罗夫斯把钚的三种可能状态称为“固态、气态和电子态”。显然，这和我们的用语不同。然而，在读到他的书时，我被他的话惊到了，因为代号“三位一体”的核弹试爆（Trinity test）地点的天气预报员没能预报出即将到来的降雨，他说，“我很快原谅了他们，之后还是得我来预报天气——尽管我对这个领域也知之甚少”。跟在其他复杂问题上一样，格罗夫斯将军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在洛斯阿拉莫斯那一阶段，我和格罗夫斯将军的接触非常有限。我只清晰地记得一件事。我在洛斯阿拉莫斯的工作之一是确保气体扩散工厂的安全条件。主要的风险就是在分离铀-235和铀-238的高级阶段，水或者其他物质的污染可能会导致扩散气体固化，从而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连锁反应。这部分工作让我经常飞往纽约，有一天早晨（洛斯阿拉莫斯时间是早上4点），我听到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将军的声音，让我马上去他在华盛顿的办公室。我发现，出了紧急状况，东海岸的一家气体扩散工厂发生了化学爆炸，格罗夫斯想询问我分离过程中发生严重故障的可能性。
在做了初步说明后，格罗夫斯召集了他的一帮工作人员在长桌边坐下，我坐在他的右手边，面对一大串假设性问题不得不保持清醒，而将军闭着眼，没精打采，像是半睡半醒。时不时地他会睁开眼睛直视着我，说： “但毕竟，教授，这只是理论。”
在盘问的第3个小时快开始时，桌子另一端的一位上校问，是不是所有的铀-235原子不可能纯属偶然地聚集在设备的一端，从而引起核爆炸。“当然，”我答道，书法交流群名称“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它的概率就像屋里所有的空气分子都聚集在这张桌子底下，导致我们所有人窒息而死。”
格罗夫斯立即直起腰来说道：“但教授，你说了有这个可能。”科南特插话道：“泰勒博士的意思是说这样的聚集真的不可能。” 从这一刻起，格罗夫斯将军对我客气了很多。很明显，我通过了他关于我是否值得信任的测试。
爱德华·泰勒，理论物理学家、氢弹之父，本文作者
关于格罗夫斯将军的幽默感，无论是通过接触还是传言，我都不曾了解到。然而，在读他的书时，我发现他有足够的天赋自嘲。他说了一个在一张整面墙那么大的地图上找某个德国小镇的故事，最终发现，它就在离地两英尺的地方。战争部长史汀生及其助手、一位幕僚长、格罗夫斯本人随后几乎都跪在了地上，“几乎贴着地板盯着那个点看”，这时，一位摄影师按下了快门，拍到了“很可能是二战中颇有意思的一张照片”。格罗夫斯在照片中肯定会很显眼，看照片的人可能会错过的这个事实，但格罗夫斯在讲这个故事时显然很感激这一点。
另一个故事是关于欧内斯特·劳伦斯的，可以说明格罗夫斯的足智多谋。大概在1943年，格罗夫斯将军造访了伯克利放射实验室，那里正在尝试用电磁方法分离铀-235，为了刺激劳伦斯，将军对他说：“你的名声在这里正是成败关键。”一杯上好的朗姆酒下肚后，劳伦斯回道：“将军，你知道，我的名声已经有了，就看你的了。”格罗夫没有回答。但几年之后，在一次对着洛斯阿拉莫斯的一群人讲话时他说：“当所有这些结束后，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们都会回到你们的大学中，而我的名声就堪忧了。”
直到4年之后，我才开始认真地审视战时我对格罗夫斯的印象到底有多靠谱，那只是因为一次不寻常的谈话。1949年9月，我在英格兰和英国同行讨论引入商业核电的可能安全措施，快结束时，詹姆斯·查德维克爵士邀请我去他在凯厄斯学院1的家中共进晚餐，他曾率领战时英国科学代表团前往洛斯阿拉莫斯。詹姆斯爵士以不苟言笑闻名于科学界，而他太太却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健谈之人。她说到了我们在洛斯阿拉莫斯都认识的一些朋友和熟人，最终问到了格罗夫斯将军，恐怕我的回应里对他的评价就不太讨喜了。
这时，奇迹出现了。那天晚上大概总共讲了20个字的詹姆斯爵士突然变得侃侃而谈，口若悬河。他反反复复极为肯定地告诉我， 没有格罗夫斯将军，原子弹项目永远不会成功。我指出，格罗夫斯可是多次表明他不喜欢英国人。詹姆斯对我的话毫不在意。没受什么影响。重要的是，詹姆斯爵士继续说道，格罗夫斯比一些美国顶尖科学家更明白这个项目的重要性高于一切。 没有格罗夫斯，他说，科学家造不出原子弹。
我很少看到有人——哪怕是个大动感情的人——这样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过，詹姆斯爵士的长篇大论丝毫没有责备我对格罗夫斯将军的不当言论，结束后，主人家送我回了旅馆。分别时刻，他叫我记住他说的话，也许我会“需要”它。
这晚过后不久，我回到美国并且得到了一些新消息。然后我渐渐明白，在我和詹姆斯的谈话中，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刚得知的东西：苏联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詹姆斯知道美国科学家不像许多英国科学家那样家乡和家人都陷入过水深火热，他们跟第二次世界大战没有直接打过交道，还没有认识到原子弹项目的紧迫性和重要性。另一方面，格罗夫斯将军在他整个职业生涯中都在考虑军事上的问题，他很清楚防御不足意味着什么。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在和极权主义军事力量的角力中，人们，比如格罗夫斯将军这样的，意识到防御的重要性超过一切，明白只有实力才能对抗一个决心以武力实现其目标的对手。
来源：《奥本海默》
格罗夫斯将军的书讲述了一个早于当代大多数人记忆的时期。在这中间的几年里，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很难从过去的角度辨认出来。今天，国家安全和技术已经密不可分。然而，军事机构和科学界之间的鸿沟还是一如即往的大。格罗夫斯将军是一位先锋，他历经无数艰难但终于成功地在此深渊上架起了一座桥梁。
如果我们不能重建格罗夫斯将军和奥本海默建造的桥梁，我看不出我们的民主政府形式还有多大希望存活下去。我们必须找到办法，鼓励那些用生命保卫国家的人和那些能为保卫成功贡献思想的人相互理解、精诚合作。只有通过这样的合作，我们才能希望自由继续存在，和平得以永续。
*文中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曼哈顿计划》
（美）莱斯利·R.格罗夫斯 著
钟庆元 译
定价：78元
出版时间：2026年1月
上海译文出版社
内容简介
曼哈顿计划，是美国陆军原子弹研制计划的代号。这是美国历史上最雄心勃勃、最昂贵的工程壮举，它从1942年6月开始实施，集中了当时西方国家（除纳粹德国外）最优秀的核科学家，动员了10万多人参加，历时3年，耗资20亿美元。
作为总负责人，格罗夫斯将军在上任后不久，便力排众议请来奥本海默负责科研工作以及科学家的招募。当时，没人知道原子弹需要以什么为燃料，需要以何种物理或化学方法、何种设备来制备，不知道设备要多大、多少数量，试验区要圈多大，需要多少以及什么类型的人手……一切都没有现成答案，太多做法还停留在理论阶段、实验室阶段。
与此同时，为了保密，格罗夫斯打造了一个庞大的国内外安保、情报和反情报体系，不仅对美国政府高层保密，还采取了新闻审查。而围绕制造原子弹的原材料、资源和科研文件以及科学家本人的争夺战几乎从一开始就有了，英美一边开展合作，防范其落入苏联之手的同时，更防着德国人先造出原子弹；一边进行政治博弈，法国更是虎视眈眈。为此，曼哈顿计划的情报人员和反情报人员在军方的配合下开展了跨国行动，深入欧洲多国袭击铀设施、实验室，带走科学家。
1945年7月16日，曼哈顿计划成功地进行了世界上第一次核爆，随后按计划制造出了两颗原子弹，分别投在了广岛和长崎。
美国人造原子弹的初衷是为了“比其他方法更快地结束战争，救美国人的命”。
二战结束了。
然而，人类的噩梦才刚开始。
作者简介
莱斯利·R.格罗夫斯（Leslie R.Groves），1896—1970，美国陆军中将，在华盛顿大学学习一年，在麻省理工学习两年，1916年6月进入西点军校，1918年11月毕业，加入陆军工程兵团。在接下来的20年里，他在美国本土和夏威夷执行各种工程任务，并去工程学院、指挥与参谋学院以及陆军战争学院完成了培养高级指挥和参谋人员的全部培训。
1940年到1942年，格罗夫斯督建了美国所有的陆军建设工程，包括军营、军火工厂、机场、仓库以及五角大楼。
1942年9月17日，格罗夫斯被任命为“曼哈顿计划”负责人。在接下来的3年中，他监督了用于原子弹生产的关键材料——高浓缩铀和钚——的工厂和设施的建设，为实验室选址洛斯阿拉莫斯并挑选主要人员，并请奥本海默执掌科研。为保密，他打造了一个庞大的国内外安保、情报和反情报体系。他还参与了许多关键的国内政策问题以及若干国际事务。
1946年12月31日，格罗夫斯将曼哈顿工程区移交给根据《1946年原子能法》设立的民用原子能委员会。他于1948年2月退役，在雷明顿兰德公司任职。1962年林依晨，他将自己管理曼哈顿计划的经历付梓。
发布于：江苏省